记忆｜周励：孤碑苔痕忆名媛

“舍卫山河历劫尘，布金坏殿数三巡。若论女士西游者，我是支那第一人。”（康同璧《侍大人游舍卫祇林》）北京福田公墓的松针在花岗岩碑面上织着岁月的年轮。当我驻足康同璧墓前，眼前的景象令我震惊不已：一方仅一尺高的低矮墓碑，像被遗忘在废墟中的石片，历经风霜而布满尘埃。碑上刻的文字已模糊难辨：“先父罗昌、先母康同璧——儿罗荣邦立，1980年”。谁能想到，梁启超的得意门生、外交官父亲罗昌，哈佛与哥大女校毕业的母亲康同璧以及北大高才生罗仪凤，竟在这方寸之地安息？令人痛心的是，碑上竟没有康同璧爱女罗仪凤的名字！这块简陋的墓碑，与康氏家族在中国近代史上的显赫地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

康同璧，康有为的二女儿，是中国最早为女性争取平等自由权利的先驱之一。1920年，她出席挪威世界妇女大会，以流利的英文演讲和雍容气度征服全场。归国后，历任万国妇女会副会长、中国妇女会会长。1949年，她作为华北代表参与北平和平解放谈判，与梁思成一起大声呼吁保护北京古城墙古建筑。1951年她受聘为中央文史馆馆员、全国政协委员。

2018年和2021年，康同璧秘书张沧江教授的长子张启祯两次带我去扫墓献花。我恍惚听见墓碑深处传来打字机的咔嗒声——那是年轻时的康同璧在槟榔屿为父亲誊写《大同书》，南洋的暴雨敲打着“大庇阁”的屋顶，英国总督府的烛光将她的侧影烙在历史的褶皱里……

康有为（中）、康同璧（左）、罗昌（后排左一）与外国友人等

“戊戌变法”失败后，康有为、梁启超等人远遁海外。1901年，康有为病卧在马来西亚的槟榔屿，康同璧从日文报纸上得知消息后，竟然只身远赴南洋寻父，赴险照料。当年她可是只有18岁！梁启超盛赞：“康南海之第二女公子同璧，研精史籍，深通英文。孑身独行，省亲印度，以十九岁之妙龄弱质，凌数千里之莽涛瘴雾，亦可谓虎父无犬子也。”1935年，康同璧为父亲编纂了《南海先生诗集》，翌年由康门弟子崔斯哲缮写刊行，共十五卷，出版后影响巨大，流传至今。

康同璧丈夫罗昌是康门第三代，牛津大学博士，曾任驻新加坡、伦敦、加拿大总领事和北大、北师大教授。1956年罗昌患病去世后，康同璧与女儿相依为命。1958年她编写了《康有为年谱》。晚年从事康有为遗著的整理工作，先后由著名学者顾颉刚、张沧江担任秘书，撰著了《南海康先生年谱续编》和《万木草堂遗稿》等重要文献。1969年临终前将自传稿、诗文集等托付给女儿，嘱托转交挚友张沧江。1973年，罗仪凤找到了张沧江，完成了母亲的交代和遗愿后，次年便追随父母而去。

1980年，远在美国的儿子罗荣邦汇来款项，康同璧一家三口在福田公墓落葬。罗荣邦在1925年十四岁时就曾帮助外祖父康有为翻译英文、完成《诸天讲》一书。可惜晚年患风瘫无法教书，收入有限，在母亲去世11年，妹妹去世6年后寄来微薄款项，次年，也溘然长逝。当时公墓尚未从破坏中恢复，工作人员只能在废墟中寻得一块残石作为碑记。

本文作者在康同璧墓前祭扫

落葬至今45年过去，今年清明节前，我拉了一个康有为康同璧后人群，专门讨论康同璧家族墓地修缮。值此戊戌变法130周年将至之际，衷心祈愿：让康同璧这位卓越的社会活动家、爱国诗人、画家、史学家、妇女运动先驱，获得与她历史地位相称的安息之所。

原标题：《记忆｜周励：孤碑苔痕忆名媛》

栏目编辑：郭影 文字编辑：史佳林

来源：作者：周 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