跋履|茶 婆
岁月匆匆。
今年清明前,应文友之约,上云雾山茶乡采风。谁也没有注意,在一片松林下,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,挎着竹篓,一叶一叶,佝偻着背悄悄地采茶。仿佛来这么多客人,与她无关。茶是林下茶,林是青松林,间隔还有杜鹃花。
她就像云雾山,静静地沐浴在无限春色里。
这是采茶最忙的季节,明前茶,一斤要几万片。即使最能干的采茶姑娘,每天采的生叶也没几斤,何况她这位老妪。
我走向老人,想在不影响她干活的情况下和她交流,采茶是论斤付酬。
老人家,高寿了?
八十二了。
八十二了,是我祖母那辈人,我内心称她为茶婆,像对我外婆一样肃然起敬。如果不看她的头发,她的脸,只看她采茶的动作,走路的姿态,那绝对是中年人。
为啥还来采茶?
我儿子一家迁走了,孙子在外地打工,我女儿嫁在外县。他们给了我钱的,可是我乐意采茶,年年不缺。采一季茶,我一年的零用钱就有了,能挣一个是一个。儿有儿的难处,女有女的不便。
累不?
不累。比起当年集体劳动,轻松多了。

她边说,边伸手采茶,动作娴熟,轻灵敏捷。她手指枯瘦,筋络毕现,跷起的手指若兰花,上下翻飞,在茶树上翩跹。轻轻抚着茶叶,指甲稍一用力,叶片和茶树就分离了。随意潇洒,如同舞台表演。
明前茶采的,是最嫩的叶片。每片几毫重。
集体劳动?那是人民公社时期,没有包产到户前。
那时也采茶?
是的。云雾山出茶嘛。那时品种单一,只有绿茶。这是生产队的重要收入,供销社统购统销,社员不喝茶,只喝开水冷水。
云雾山常年云雾缭绕,山高林秀,土壤含矿物质多,因此这儿的茶叶格外香。
茶婆说起来,脸上有几分得意。可以想象,多年前的茶婆,正是青春年华,风姿绰约。春光明媚,与茶山相偎相依。
可惜那时没有相机,记录下茶婆的靓丽倩影,美妙身姿。

我也下林,帮老人采茶,可是她拒绝了。
她说,你根本不会采茶。
难道我学不会采茶?不就是摘茶叶子嘛,我有些郁闷。
不是不是,别看采茶,用力不大,但有技术呢。
茶婆说,这采茶,得先选叶,不宜过老或过嫩。长三叶采二叶,长四叶采三叶,采下对夹叶,不采鱼叶,不采单叶,不带梗蒂。
好专业。
别说我不懂,我敢说我们来的这帮文友,没一个懂。我以为采茶就是把嫩叶摘下来就行了,还有这么多讲究啊。
我只能在茶田上望着茶婆劳动。她一片一片,手不停息,将茶叶放进茶篓。我问她一天能采多少斤?她说,最多时能采三斤。
明前茶太娇小,太嫩,不可能采得多。老板收一斤生叶,就要付三十元报酬。
不容易,一片茶叶,那才多重啊!放在手掌心,感觉不到重量。

那边,年轻的采茶女们唱起了山歌——
采茶采到茶花开,漫山接岭一片白,
蜜蜂忘记回窠去,神仙听歌下凡来。
歌词好熟,一想,那是电影《刘三姐》里的。我问茶婆,你们这儿也有采茶歌吗?
茶婆有点羞涩地笑笑,然后才勉强说,有是有,不过不太好听。
我喜好民风,心痒痒的,管它好不好听,请唱来听听。
茶婆轻声唱起来——
采了一筐又一筐,轻轻采来轻轻放。
听见情郎唱山歌,嗓子痒了也想唱。
哪个没有青春?哪个没有浪漫?茶婆也有爱的故事,也有情漫茶山的美妙年华。因此她唱得虽然嗓子有些沙哑,仍然情深意长。
我拍了几张照,和茶婆依依惜别。我知道乡村的老人们,留守在贫困的土地,坚守着朴素的生活,一生劳碌,从不停息。
茶婆就像一株老茶,年年绽新芽,岁岁有馨香。
(马卫)